幺满（外六首）

文/喻长红

◎幺满

 

村道上，四季的多半时间

可以看见，穿着花棉袄的幺满

 

一阵风，前后都有一种馊味

她走动的姿态，偶尔是正步

笑容，充满脸部每一个角落

眼神憨厚，视野开阔

估计，看天下都无贼

 

在每年的春天发病，失踪

左邻右舍都帮着寻找好几天

幺满，憨憨的笑容

多了一份腼腆，不可思议

她竟然没有久违之感

 

每个夏季的傍晚，村部广场舞

幺满，穿上一套短装裙

她总是在最后面，摆动身姿

一脸憨憨的笑容

 

故乡来信，说幺满又犯了病

这次没有到处跑

在家里五天了，不吃不喝

这几天，村道上少了红色的花棉袄

广场舞的最后排，少了摆动的舞伴

 

她的丈夫，木讷寡言

闺女，武汉一所大学读书

每次放假

女儿都要抱着一把民谣吉他

望着西边的大堤坝

弹唱着，一首上世纪80年代的歌

“世上只有妈妈好”

 

2019年5月7日城关一隅

 

 

◎眼神

 

闹市，路边昏睡的老人

蜷起消瘦的身体

紧握的竹子手杖，有玉化的感觉

 

他有过青春

还有他的家人

和不曾忘记的，曾经走过的日子

 

他的故事，可曾拥有辉煌？

或许有过一场变故，或许

金灿的沙滑落指缝

 

推理小说，命运之神

那竹子手杖，一口布袋

陪他熬过多少春夏秋冬

 

或许唯独，爱夕阳落下的红

落日余晖，是否带走了他的眼泪

孤独终老，谁编排了他的一生

 

走过老人身边，眼神与他对视

浑浊的瞳仁，映出了对面的我

带一丝血色的眼睛，微微笑

 

回到服务台，让服务员

送去一碗面，当然，是在我

离开他的凝视之后

 

我去赶火车，夹在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突然停止脚步，想起

 

与他对视的眼神

那蜷起来的身躯

——在等待什么呢

 

等待……流浪的灵魂，何时安寝

愿夕阳的红，来暖化

他干瘪胸膛的冷

 

2019年3月29日洛阳火车站，北京之旅

 

◎磨损

 

上午约八点，春雨绵绵

鲐背之年的老人离世

 

村口那棵铁树，依旧无花无果

传闻中的那个磨盘，至今也没找到

时间让老人，放弃了等待

 

而他在最年轻的时代，

挖过一条名为“红旗”的渠道

清澈的水活力释放

 

有诉说不尽的残篇

落在丢失的磨盘中间

磨损的爱，平淡无奇

硬是耕耘出一份辽阔:

 

远走的，请归于尘土里安息

 

2019年2月13日牛头山村

 

◎地契

 

一座草棚，倒塌了

那一年，我不在家……

 

据说，祖上花了五块大洋

换了一张地契 ，却始终不知它的去向

 

葫芦藤每年如此，在风霜中冻死

明年依然复活，覆盖整个草棚

事件重演，不厌其烦

 

前面一洼湖泊，除了芦苇荡

渔家和鸬鹚只是个传说

只剩夕照还在

 

想落叶归根，想要

追寻那张地契

百年前，不知百年后

尘土归于尘土

生命只是过客

 

2019年1月29日牛头山村

 

◎深镶

 

那棵枯树下

倚靠着一个老人

 

目光炯炯有神，直视着村口

——据说他每天准时出现

 

苦楚，深镶在五脏六腑

等一个人，就是

等一个故事的重新开始

 

注定不能分担

——爱是一种绝望之死

在相约里复活

 

风烛残年，什么漫过身躯

树藤在枯萎中风化

 

爱到只剩下信念

死灰复燃，等待

远方漂泊的灰尘

被皱纹夹住，一一终结

 

如果，张爱玲还在世

如何写这个故事，类同

曾经爱过的，把爱

深镶在五脏六腑

 

2019年4月3日山西原平一隅

 

◎三个七年

 

蜡黄的肤色

静脉里流淌的，近乎干瘪

手指在颤抖，缓缓伸向

不明确的方向

眼眶突出，看向天空

 

自从小儿子离家出走

一个七年、两个七年、三个七年

一个成语叫:了无音讯

老人说，心如死灰般的，痛

如一根麦芒，在每一根血管里狂奔

喃喃细语，每一件细小的事

墙上挂的，衣柜里收着的

都是小儿子的身影

 

自从摔倒，干枯的手臂下垂

颈椎失去了支撑，不能抬头

重新学幼儿走路，蹒跚

扶着一把发黄的竹座椅

 

去上次摔倒的地方，继续想

用颤抖的手指，指向天空

那远走的人，你在哪里

 

后记：农村太多留守老人，在物欲横流的时代很难把持一个合乎自我活法的价值观。从社会而来的虚荣与攀比，甚至是原生家庭产生的综合困境。

 

证明自身生存的能力，有可能丧失的却是家庭需要的爱。

 

就家庭而言，爱是——顾及家而放弃自我，哪怕仅剩一张破饭桌，也其乐融融。

 

这位离家三个七年还没有回家的人，据老人说，他走时丢下一句话，“混出个模样就回家"。而现在，这位老人身患糖尿病，期盼之心更比海深。

 

难道真是：“世上只有瓜怜籽，哪有听说怜瓜”（湖南、湖北一带有这个说法）。

 

2019年4月27日城关一隅

 

◎前程

 

那只浑身殷红色的大母鸡

停止了呼吸，巴掌般大的爪子

使劲地蹬了最后一次，那松软的沙土

 

请客，为儿子前程的事

家里的老两口，天都快亮了

才吹灭了那盏破口油灯，决定好

用大母鸡的命运改变儿子的命运

 

那胸前别着徽章的，是贵人

托人的保主与贵人都入座

一顿风卷残云，一根自带牙签

一杆紫铜水烟壶，一抹嘴唇上下的油

一堆鸡骨头，在脚下踩的咕咕响

 

两位老人，桌旁弯腰送走贵人

临走时，贵人留下一言

下次再来商定有关你儿前程的事

 

下次来之前，变故

老妇人一次偶感风寒，卧床不起

家里没有了鸡蛋，身子骨太虚

在一个寒风刺骨的夜晚，离世

最后一次说话是，贵人还来不

 

2019年4月23日城关一隅

 

喻长红，1975年生。石首市团山寺镇牛头山村人。为信仰而漂泊。爱好收藏，爱好写诗。

（来源：石首文艺杂志）